Gilbert

只是寻花柳

粗糙的武侠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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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上更夫敲过三更,武白石落在了衡府屋顶。稍作调息,他见对面屋宇房顶上有二人缠斗。
说是缠斗,这二人见招拆招,战况丝毫不见激烈。四下寂静无声,这二人也全无声响。武白石如同看连环画般看过一阵,颇觉好笑,便又拉起乌巾蒙面,沿房檐遛下。他要去找一个人,一个女人。
女人名叫靳已无,是他儿时玩伴,性子古怪,从小善卜。多年未见,她已做了衡府夫人。江湖最近流传,她手上有件宝贝,能使人通晓未来。武白石一蹬落地,见到两扇轩窗,碧窗纱后一道窈窕身影。他心道就是了,忙一踢翻窗进屋。
映眼一架金光灿灿的围屏,屏风一侧坐着个女人,正低头刺绣。武白石冲上前去,摘下面巾,道:“已无,是我!”
女人抬眼,没瞧个明白,她便又慌忙抓住刺绣低头。武白石着实急了——他那一脚动静极大,对面那两人已闻声奔来。便拉起女子,却见一张陌生面孔。武白石惊道:“你是谁?”

武白石从房中出来,正逢打架那两人飞身上楼。不待他们喝骂出口,武白石抢白道:“屋里不是衡夫人!”
那两人一愣,一个淡淡挪开了眼,一个皱眉道:“小贼,你讲什么?”
武白石道:“衡夫人早不见了,里边的小丫鬟假扮她已有时日。两位护院不知夫人去向么?”
那两人面面相觑,一个开了口:“我从没见过夫人,她染病。”原来就是之前别开眼睛高高挂起那位。武白石放眼瞧去,见他秀面春腮,眼睛下一颗泪痣。穿着蓝布袍,也浑然一股煞气。他暗想,这该是在江湖上称号什么“夺命书生”的人物,怎么也在衡府老实做护院?
另一人这时道:“我刚来,也没见过夫人。”他的话音被蓝衫人端去,接上一声冷笑,这人却仅皱了皱眉。武白石见他长着一副英俊的慈眉善目,凑近道:“靳已无与我有旧,我一定要找她出来,烦请为我引见主人。”
那皱眉的男人笑了,“你这小贼,平白一股光明磊落,也是有趣。”话音刚落,蓝衫人移过目光,在他二人身上停了停,转身下楼。武白石正欲跟上,男人一拦,领他往另一边走了。武白石便知他二人是极不对付。下得楼,一只鸟蓦然从月色梅枝间穿过,搅出一阵窸窣。武白石闻声回头,却见那蓝衫人细渺渺一缕影子,抱着剑,也跟在后头。

武白石与男人穿过一条游廊,便是衡府主人居住的枯木阁。回头看,蓝衫人立在廊外,却不走了。静静冻在夜色中,像块孤孤单单的冰。男人只作不察,道:“夜已深了,主家早就歇下。我们这一遭打扰,不知他如何反应。”武白石笑道:“不碍事,我只需知道她去了哪儿。”又一转念,“还不知道侠士姓甚名谁。”那人道:“籍籍无名,不提也罢。”
武白石便不再问。进得院落,又道:“他为什么不进来?”
“他”自然指的是蓝衫人。男人道:“他做壁上观。”
武白石道:“你们二人,不是同为护院?”他早先就有这个疑问,因见那担任已久的蓝衫人仅着布袍,身边这位新来的却是茧绸衫、一字巾,体面显赫。男人道:“他在衡府两年了,从没进过内院。”武白石讪讪道:“那他这个护,从何说起……”
“平平淡淡,得过且过。”男人道,竟咧了个大大的笑容,武白石才知他有酒窝,“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,现今这样,于他最好。”
武白石不懂他这话,草草点个头。两人站在枯木阁外,望得房中有灯火。似是数枝长明灯,院中花木倒影扶疏,洒在紫檀泥金窗格之上,衬得蓝衫人站立的黑暗仿佛地狱。武白石同男人扣了扣门,蓝衫人在不远处垂下了头。

“醒醒。”有人推他。
蓝衫人张开眼睛,看见武白石站在跟前,游廊另一边坐着死对头。他道:“对不住。”等在外头吹着冷风,竟然睡着了。忍不住要揉揉眼睛,将剑重新抱好。待要起身,武白石道:“出事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透着惊讶,却不着紧。蓝衫人迷茫望向对头,等着他解释。却见对头叹息一声,没头没脑道:“这偌大的衡府,竟没一个人是真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对头走了过来,定定道:“咱们的主子,戴着人皮面具,是外头找来野小子,假扮的。”
“真正的衡文懿,同靳已无一样,不知去向。”
蓝衫人一怔,低下头去,不再说话。武白石道:“这两个人都是得了吩咐假扮,我揣摩定是衡公子授意。他们自愿消失,只是消失去了哪?倒像是笑话一桩了。”他摇摇头,又对男人道,“邬大侠可有什么打算?”
蓝衫人这时才一动——单是晃了晃肩。他问:“你自报家门了?”
对头颔首,“毕竟这也算是武林一件大事。”蓝衫人点点下巴,“是,你是一定要管的。”他一声嗤笑,“做了两个月护院,邬大侠仍是邬大侠。”他指指自己,“落水狗仍然是落水狗。”偏过头去,他望着廊檐下一盏没点亮的灯,“你去行你的侠仗你的义,我留在这里。”
邬过眉本是要同武白石一道穿廊出院,这时停下脚步。武白石听大侠问:“你不走?”那边厢蓝衫人淡淡道:“不走。”
忽然地,武白石却看见他落下一点眼泪。他到底是谁?邬大侠的仇人?故人?邬大侠贸然来此做护院,是为了他?武白石一通乱想,这时听邬过眉道:“你不走,那我也不走。”
武白石张望去,蓝衫人双目含泪,死死咬着牙。这人一直淡淡的,武白石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大反应。他道:“我在此地安安分分地做我的护院,你来搅我的清静。如今我的清静快没了,你还不走?”
邬过眉道:“不走。”
他抱剑走出游廊,看看天色,回头道:“五更天了,去花水巷烫壶酒,买两个烧饼,权作消磨罢。”说这话时,他看着正憋泪的蓝衫人。武白石看他那眼光很是柔和,全不是之前对着人家那样。他想想,明白这话是冲人家说的。武白石退两步,跟在蓝衫人身后,一同隐于平明的淡灰色中。

天色又挑亮了一些,是飘浮的蟹壳青。花水巷,名副其实,西府海棠围出一家小酒肆,泛蓝的河水在其边缘冲荡,倒映出三两晨星。他们坐了个靠窗的位子,对花对水,酒壶烫上了,三面垂帘,一面微风。静悄悄的,过眉与武白石推杯换盏,蓝衫人拿手撑着脸,像是困顿,又像是醉了。过眉眼见得,笑叹道:“难得他愿意与我一道喝酒,应当是沾了你的光。”
武白石道:“荣幸之至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大侠前辈,这位护院究竟是谁?”过眉道:“我不能说。认识他的人,该死得七七八八了。”他眉毛一挑,转话锋笑道,“小兄弟,轮到你去买烧饼了。我两个他一个,别忘。”
武白石叹口气,重重迈出酒肆。烧饼铺就在巷头,随风飘来一阵葱香。他数出铜板上前,发现那先前的老板正揉面,一个女人垂头站在油锅前。武白石便道:“店家,五个烧饼。”
那女人听他声音,浑身一震。然而并无一言,抬头哀哀望他。武白石瞧她面容,平凡陌生一张脸。他惦念五个烧饼,便抛开不管,唤道:“那边的店家,过来煎饼罢。”男人过来,将女人搡到一边,粗粗命令道:“切葱。”那女人切起了葱,眼睛却还是恍惚迷离盯着武白石,直欲落泪。武白石越发不自在,待要出声提醒,猛然反应过来——
是已无,已无的眼睛!

烧饼煎好了,金黄酥香五个,浸得牛皮纸满是深深浅浅油渍。武白石道谢接过,就在一刹那,翻手伸指点了老板穴道。那老板却冷笑一声,顿时冲开穴道,一股强大内力随他跃起时一掌拍出。武白石堪堪躲过,回头看摊位已被打得稀烂。他喝道: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?”那老板阴恻恻笑道:“你认识这个贱女人?那你就也是来害我的,该死!”武白石大笑,“真是个疯子!衡文懿,你以为还瞒得住你的身份么?”老板眼中显出狂怒之色,武白石便当他是供认不讳,骂道:“靳已无于你有什么错,要你拖着她来隐姓埋名,发神经受苦!”他轻盈一跳,捉住女人手腕,荡剑出鞘劈向衡文懿,乘势奔出摊位。闹出这阵动静,邬过眉携蓝衫人已冲来。武白石将已无一推,道“护好她,这是衡夫人。”转头迎接衡文懿攻势。
正是酣战之际,突然一柄剑鞘招架下两人,生生隔开。斗法之时亦能以四两拨千斤,可见武功之高。武白石看去,果是邬大侠。过眉道:“若我没猜错,这烧饼铺老板,就是我俩的主家,衡文懿衡公子?”
武白石“嗯”一声,大侠又笑道:“原来是隐姓埋名在此。”他往回瞧瞧,“距衡府仅一条街的距离,主家藏得辛苦了。”武白石“噗”,憋笑不住,没料到邬大侠除了慈眉善目也有一张毒嘴。瞧蓝衫人,却发狠抿着唇,挑眉道:“原来就是你坏了我的清静。”这话虽有理却无赖,偏偏邬大侠也跟着认真,竟拍了拍蓝衫人的肩。衡文懿闻言冷笑道:“我的确广收许多护卫,我珍惜我的命,却不应有个你。崔命,你归隐之时,我早扮作小贩遁世了。你戾气太重,饱经鲜血之人,凶神恶煞,若我还在府中,怎么会留你?”
“再者,你的所谓清静,便是连酒钱也付不清?崔命,我曾对你也有所耳闻,你拥有过一座山庄、一个城池,可现在,你落魄潦倒,替人卖命还卖错了。你太笨,输便输,还真的归隐?你的死对头邬过眉归隐了吗?他还是大侠!赌徒分明是连轴转的马车轮,永不可能停下。你的那些仇家,难道会放过你么?还有这个死对头,他会放过你吗!”
蓝衫人——崔命,当真是个煞气极重的名字——回头看看邬过眉,平静道:“他放过我了,我活得好好的,虽然身无长物,两袖清风。倒是你,主家,你放过自己了么?你这样活着,虽生犹死。”

靳已无在纸上写下了来龙去脉——
原来她初嫁衡文懿,就发觉此人是格外贪生怕死。她每日占卜只好躲着他,一日占出衡文懿在三年内必将身死人手,惊愕之余被衡文懿发现。衡文懿怕她向外人道,竟毒哑了她,拖她一起到这个临近衡府的小巷隐姓埋名,方便随时监视进犯衡府之人。好日子不得过,靳已无恨毒他,放出消息声称自己掌握宝物,可以使人通晓未来。这之后便不断有人骚扰衡府,两月前还来了一位武功了得的飞贼,杀了十几号护院 ,往衡文懿那根怕死的纤细神经上不断加码。看他痛不欲生,她便痛快。本不抱希望能逃出生天,不想引来了竹马武白石。
这桩公案就此在她三人中间打转,与邬过眉崔命再无干系。同武白石作了别,二人回到酒肆喝剩下一壶酒。酒还温着,过眉仰望窗外,见天已大亮。早霞漫天,风舒云朵。不似一个冬天。
过眉道:“西府海棠已半开了。”
崔命微醉,坐得没个正型,玩着多出一个酒杯,朦朦胧道:“究竟为什么来?”
过眉卡了一遭,“行侠仗义。”
“能让邬过眉邬大侠屈身扮作护院替人卖命也要伸张的正义,我怎么没见着。”
邬大侠揉揉眉心,“就是你。”

“听见鸟声了吗?”
“听见了。”崔命头一歪,“水上有人吹笛?”
过眉卷帘看去,“是了。”
崔命还是不张眼睛,静静歇息着。过眉问道:“清静?”
“清静。”
“我偏要搅你的清静。”三月熏风透过竹帘侵衣入户,他们两个舒服得骨头都快化,“小命,听我给你念一首诗——”
“去岁湖湘赋凛秋,闻君江国大刀头。百年会面知几遇,十事欲言还九休。照眼遥岑落怀袖,过眉拄杖立汀洲。莫言青山淡吾庐,谁料却能生许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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